守拙先生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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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狱】溯流

是《山中无恶事》第2个番外 ,算个前传。但从手法到概念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更像一个单篇。

就当是单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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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流

       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是,校园偶像尹宗佑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在做噩梦。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梦境无关血腥和暴力,无关他经历的那一场几乎要发展成校内惨案的暴力事件,他只是每天晚上都梦见自己走在一个宫殿里,一道回廊接着一道回廊,一扇门窗接着一扇门窗,有时候还有台阶,台阶可能是倒着悬挂在墙壁上,也就是说不通向也不连接任何空间,这种逻辑上的无用像一种极其尖锐的嘲讽和倦怠。他在里面一直行走,空间永无尽头。

       严格说那也不是宫殿——醒来的时候尹宗佑就会学着从教授那里看到的分析方式,回忆自己的梦境——严格说那并不是宫殿,那是......迷楼?他想到了自己幼年时候读的带插图的《希腊神话》。希腊神话里的迷楼。由天才设计、建筑,为了将怪物关押起来的迷宫。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放松’。”他这样和教授说。

       “迷宫里没有暴力,但一直封闭并不是好事。你需要学会接纳自己。”

       尹宗佑强压下自己啃咬指甲的想法。“接纳之后呢?”

       教授轻轻把手压在他攥紧了的右手上,用一种足以令人信服的语气说:“我们先走出来,看看会发生什么,再应对。”       

       残暴对人的考验就如那个绝世恋人一样,在你遭遇之前,没有人知道你能否从中生还。21岁那年夏天他经常独自在学园后山上读书,天色暗时他散步回去,却迎面撞见几个学院内有名的纨绔子拦着一个清秀女生。他隐在拐弯处观察一阵,眼见女孩被胁迫着喝了什么东西,情势愈发不妙,他姑且还有理智,先给同学发了位置信息,然后出去阻拦。

       结果一来二去当真动起手来,那点理智就消失无踪。

       “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教授第一次和他见面时这样问。

       “抱歉,我记不清。”

       教授凝神看着斯文得近乎纤弱的青年,说:“任何你记得的事情都可以。”

       他记得的是,风。叫喊。汗水。击打皮肉的触感。有人把他从奄奄一息的人渣身上拽离开。热狂。热狂。热狂。

       ——这不是他。

       于是他冒着被眼前这个心理教授看穿的风险说了一个谎话。他说:“我只觉得,我做了正确的事情。”

       残暴对人的考验就如绝世恋人。尹宗佑21岁那年与这个考验迎面撞上,从此他看镜子,里面照出另一个自己。比毁灭更意想不到的袭击是,残暴成就出他。

       尹宗佑考入教授门下成为研究生时决定专研犯罪心理,那时他想起自己的这句谎言,笑了笑。因为他记得很多细节,比如挥拳相向的热度,比如鲜血蜿蜒的轨迹像红色的闪电,比如他折断了右手食指的指甲......总之当时他脑中唯独没有一件事,就是良善。

       接下来他过了一段相对平和的学生生活,上课,备考,交女友,社团,闲暇时继续写小说,遗憾自己也许只能将此作为业余爱好。震惊整个韩国的别墅杀人案发生在首尔那一年他刚好23岁,出于某种好奇心他关注了一下这个案件,并开始动笔写下那篇从未付梓出版的小说开头。他写下开头的时候完全出于某种冲动,并未多思,但当晚他的梦境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一次他站在二楼的一个房间,开始顺着台阶往下走。

       他往下走——

       然后他醒过来。醒来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得到了某种邪恶的救赎:他的救世主活着,并且将会以唯一的、纯粹的行动终结掉这漫长的台阶,摧毁这座迷楼,因为对于纯粹行动而言回廊门窗都如无物。救世主将会放出这个怪物,这不再是他自身的选择,这是必然发生的一个定局,他只需要顺势为之,走出这个迷宫。

       梦境在一点点淡去,像是一堵逐渐坍塌的墙。墙竖立时,人觉得它从来存在,墙倒塌时,人疑心它从未建造。而与此同时他逐步在种种罪案中建立出崭新的防线,他不再崩溃也不再解离了。如果他确实残忍、暴烈,那是因为他生来就是如此。世间没有真正崭新的事,人的历史上只发生过同一件事,就是人杀人、人吃人。而人生来就是如此。

       历史就这样彻底变成了一个循环。真相和动机也就不再重要了,但尹宗佑偶尔会思考,如若果真如此,为什么他还在寻索所谓的真相。既然得知真相并不能使他得救,那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

       2019年那个夏天要到来时他读到奥康纳的一句话:“一切上升之物终将汇合。”他的疑惑至此解开了,全部生活的奥秘或者欺诈就在于此,对于某种汇合的盲目的预感,除此之外别无尊严可谈。他猛然感觉到接纳了自己。不是上升的超我,而是世界张开怀抱迎接恶棍,千千万万恶棍在其中欢呼高唱“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他为这个想象笑了一下,下一秒接到了来自车成烈的电话。车成烈载他去远郊查看一个现场。他的预感应验了。但那时他浑然不觉,脑中只有飘飘浮浮一个孩子气的念头想要赢。

       那个新梦境完整情形是这样的:尹宗佑站在二楼房间(这个房间显然属于他自己)和一个男人面对面交谈,这个人的出现让他非常警惕,一直抱着手臂等到此人离开。接着他自己离开二楼准备往下走,要出门时却被拦住了,粗略印象是,站在门口的男人是之前那一位的兄长。此人笑容满面,莫名其妙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然后一把把他拽出了门。踏出去的一瞬间他惊醒了。

       救世主。如果果真存在救世主,究竟是什么样子?是美人?恶鬼?还是干脆和他自己长得一样?他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微笑,活脱脱十八岁美少年,白月光永远照在心上。他拧开水龙头,冷水入口那一瞬间他就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牙齿连着半张脸都被刺激得僵住了。       

       接下来去医院也好查案也罢都顺理成章。尹宗佑是个极心细的人,若说例外,他最大的纰漏也许是他实在得天独厚,故而从不会去仔细考虑别人究竟看上他什么。他和徐文祖恋爱之后对方曾经调笑说自己对他是一见倾心,没得闲心顾虑搭讪方式是否过于生硬。尹宗佑血管里多少流淌着罗曼蒂克的毒素,从未怀疑过此话的真实度。当然这句话也确实真实,但罗曼蒂克所以是毒素,就在于它不会告诉你一见倾心之灾祸可能比残暴本身更加可怖。

       把一切归结到此并不是非常合乎逻辑。

       还有唯一一次机会,他本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是在他去伊甸考试院探查的第一次。他搪塞了房东,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顺着那个长台阶下坡离开了。他没有回头看一眼。在他身后,那座饱含杀戮和腐尸的迷楼旁边那座建筑的顶楼天台上,站着两个穿着打扮颇有些相似的男人,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其中一个人回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是说他吗?看起来简直像从来没有吃过苦。”

       旁边那个外表更加白皙温柔些的男人正是徐文祖。

       他笑说:“是,看着干净。但人不能只靠外表判断。他很敏锐,而且岌岌可危。”

       徐文祖旁边的男人不再说话了。而徐文祖又抬头看看天空中变红的温软的云,想到了之前他去医院值班时遇到的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也就七八岁上下,戴着一朵白色的云一样的头花发饰,颠颠跑过来,问他自己像不像婚礼上的新娘子。徐文祖点头,小女孩又继续问:“我长大以后可以嫁给叔叔吗?”

       徐文祖在人前向来有用不完的耐心温柔,自然含笑说好,甚至还和小姑娘拉了勾。他知道自己很快会面临一个选择,这选择已然走到拐角只等他迎面与之狭路相逢。总该有那么一个拐角要出现了。他心情轻快,打开了自己手上捏着的那罐啤酒。啤酒之中有无数的细小气泡。他想到尹宗佑身上存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而青年花费所有力气向外扩张不过是为了掩盖这个漩涡自身。但他看起来如此清澈稳定,漩涡的中心总是平静的。

       夜幕是逐渐垂下来的,整座城市的霓虹却在这一瞬间亮起。光与光组成流动的宴席,流动的宴席缠绕每一个物体,腥红色光晕映在他们的脸上。徐文祖举了举手上的酒瓶算是打过招呼,信步走下了天台的台阶。尹宗佑在他永无止境的噩梦中走下楼梯步出回廊,从迷宫走向另一个没有回廊和窗户却更为宏伟的幻象。下沉,下沉。沉到必定要崩塌死灭的名为生命的人间乐园,他们的双手空空垂落,完全没有自卫。摇荡在地狱中的一叶黑色小舟,溯流而下,缓缓漂浮向最后的,白色的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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