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拙先生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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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原耽,短篇一发完

*天雷狗血,怎么会这么狗血我一定是脑子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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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开他们都做音乐这件事,应扬之所以会认识杜鹤夜完全要算到他的膀胱上。严肃一点说的话,起因是应扬接受自己旧友的邀请去看对方学校的新年音乐会。作为圈内赫赫有名的人士,他会接受邀约完全是出于友谊而惠顾,音乐会进行到第二个节目的时候他就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散场后朋友问他谁不错的时候,他只客气地笑了笑,没有看台上合影的一排星光璀璨的少男少女,只说:“都好。”

       朋友看起来有一点失望。他有心把学生推荐给应扬,但对方显然并不打算咬这个钩。两人顺着小演奏厅出去的时候应扬要去通道另一头的洗手间,就此路过一排琴房,学生们练习的声音从各个房间的小窗穿到走廊,混成一片什么都听不见。应扬从洗手间出来,一边拿手掌按自己睡僵了的脖子一边往前,房间数字逐渐减小,眼看要走出来,应扬随便往04号房间看了一眼,这一眼之后,他停了下来。再之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弹琴时间多长了?”应扬问钢琴前面坐着的那个男生。

       这男孩子样子也就十五六岁,穿着相当朴素,而且瘦得厉害。男孩子回过头,把一张美貌惊人又苍白到好像已经死去的脸面向应扬,先是用那双深陷的眼睛看了对方几秒钟,好像在评估眼前这个男人值不值得自己张张嘴。

       “八年。”他回答。

       当惯了评委和考官的应扬点头,然后转头看向身后因为好奇跟上来的友人。

       “他有才华。”应扬多少有些纡尊降贵地伸出手指着这个男生:“但他得从头重新学过。”

       应扬那时不知道男孩子看他那一眼里究竟给他自己带来了什么,对于个人而言的灾祸来临之前是不会有号角声的,他只知道当天他自己收了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就是杜鹤夜。杜鹤夜出身很差,一身与世故不容的恶习,完全不知道礼貌场面为何物。弹琴也没什么修养可言,除开弹得快而且响别无长处,何况快且响并不足称道。友人很奇怪,应扬这么个打小养尊处优、彻头彻尾的学院派人物怎么会剑走偏锋瞧上个野狐禅,委婉地表达了这一点之后,应扬笑了一下,反问了一句:“你难道没有看见他弹琴时的表情吗?他前途无限啊。”他还保留了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在演奏行业里,美人也是占尽优势的。

       但这个学生有不少的麻烦。他任性,随心所欲,而且对阳奉阴违一招无师自通。另外的麻烦来自他的家庭,应扬见过一次他的母亲,几乎是本能地感到厌恶。杜鹤夜在他面前佯装乖巧的时间持续了三个月,然后就跟母亲大闹一场,跑到应扬家里不肯走。应扬感到头疼,收留了他一天,把他扫出家门让他回去和解。结果两天后杜鹤夜再次出现的时候身上就带了淤伤,把坐在沙发上的叶小青都给吓了一跳。叶小青是应扬的女友,得知缘由后不由分说把两个人都数落了一通,杜鹤夜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肯应,应扬只觉得越发头疼,顶着头疼给他上药,一边想这家伙实在让人不能省心,要是不看着点儿不定能闹出什么事,于是杜鹤夜顺理成章地赖在了他的客房里。

       出人意料的是这种同居生活并没有给应扬带来太大不便。严格意义上说,杜鹤夜算是他第一个正经的学生,他教给杜鹤夜一切他懂的东西,看书,电影,弹琴更不用说,还有选择曲目和安排顺序,乃至怎么和经纪人和策划人打交道,只有一样不教就是喝酒,理由是杜鹤夜年纪小。他对于这个男孩的预言果然实现,十八岁上下杜鹤夜把头发烫卷,事业上几近功成名就,鲜花和掌声像暴风雨一样朝他扑过来,粉丝疯了一样尖叫,只为了能挤到台前给他一捧花。而他西装革履活像个打一出生就掉在金银堆里的贵公子,再也看不出出身,什么场面都不屑一顾,弹一首安可就扬长而去,只照例带走最好看的花束拿给应扬,让他插在花瓶里养到完全枯萎为止。

       应扬知道他底细,知道他光鲜外表全是自己一手造星而成。这个圈内虎狼环伺,应扬有心叫他走得长远,不肯他接广告商演,采访也要小心,但粉丝的狂热反倒有增无减。按理说杜鹤夜名声至此,完全有能力自己找地方住,照样过豪奢生活,但他从没提过此事,好像也不着急考虑未来的演出和学业如何安排,倒是由着应扬和经纪人伤脑筋替他规划,每到这时他就在旁边抱着手臂事不关己地走来走去,听到让自己不高兴的话就跑到旁边支起琴盖弹舒曼,一边大声地哼唱。应扬拿他这种使性子没有办法,最后坐到他旁边摸摸他一头卷发:“那你就住着吧。”杜鹤夜这才收了神通,跑去拿一罐啤酒给应扬,自己拿一罐汽水。

       应扬住的地方不算小,况且他自己卧室带独立洗手间,客房多个人也不见得有什么不便。就只闹过一次乌龙事件,杜鹤夜跟他抱怨洗手间地漏被堵了,他随口说让对方先用自己房里的洗手间,过后却因为一点小事和林小青吵了架,彻底忘了叫物业来修理。

       他吵完架回家的时候心情很糟,没听见自家学生练琴的声音也没多留意,进了洗手间准备洗脸,一推门却看见杜鹤夜浑身赤裸地坐在浴缸边缘摆弄手机,看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好像对他提前回来的理由转瞬间了然于心,却完全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尴尬的反而是他,然后暴怒地冲了出去,在门外叫这漂亮的小混蛋洗澡要记得锁门。

       过了几分钟杜鹤夜松松垮垮穿着家居服晃出来站到他面前,挑着眉控诉他说,你不要跟女朋友闹矛盾随便迁怒到我头上。说完就顶着湿漉漉一头卷发大摇大摆回琴房练琴了。应扬在隔壁坐着听了半个小时,起身到冰箱里拿一瓶啤酒一瓶汽水,走到了杜鹤夜旁边另一台钢琴边坐下,顺手把汽水递给他。

       他问他的学生:“你为什么要弹琴。”

       杜鹤夜想了一下回答:“因为我不能不弹。”

       应扬非常满意,这个话题揭过不谈。这时杜鹤夜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弹?”

       应扬想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问:“你知道要怎样“到达”一个人吗?”

       杜鹤夜茫然。他伸手,做费力的样子伸过去,食指轻轻点到青年的心口。

       “到达。”他说。“产生联结。”

       杜鹤夜不说话,晃了晃手上的汽水,没有打开。过了很久,看着瓶子又问:“你为什么选我。”

       应扬笑了一下:“因为你有才能啊。”

       杜鹤夜拧起眉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开始沉着脸狂风暴雨一样弹普罗科菲耶夫的奏鸣曲。应扬趴在琴盖上继续喝酒,好像完全没在听,但等他弹完以后,把对方面前摆着的谱子拿过来,又抽出半截铅笔,把刚刚不好的段落随手标记了扔回去。青年认认真真看完铅笔画的信息,低声说:“没有你在我可怎么办,应扬。”

       他哈哈一笑,拿铅笔敲了他一记:“叫老师。你需要的话,我一直都会帮你的。”青年听了,似乎是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美艳微笑。应扬心里一沉,想着,你永远都不应该对任何人这样笑。

       这一次乌龙事件过了两三天,应扬和女友和好如初。交往超过三年,应扬开始认真考虑起结婚。这天他回来稍晚了一点,看见杜鹤夜就坐在客厅等着他,先瞟了一眼他手指,然后语气平常地说:“我考虑了一天要不要杀掉她。”

       他知道杜鹤夜向来任性蛮横,但也从没听他措辞这样凶狠。杜鹤夜看他没有反应,弯着嘴唇露出凶艳笑容,咬着牙威胁:“我看了你的浏览器记录。如果你真的准备求婚的话......”

       应扬只当他对自己依赖太盛,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揽住他肩头:“不管我是不是结婚,你总是可以住在这里的。”

       杜鹤夜还是皱眉,思考了一下,犹豫道:“你看到了我。是你找到了我。”

       应扬软下语气哄道:“我找到你,因为你才华横溢,我不可能看不见。没有人能看不见。”

       青年又是尖锐地冷笑了一下:“我有才能,我已经听厌了。经纪人告诉我上一张专辑卖出了新的记录。那么多人爱我,为什么只有你不。”

       应扬默默地想,没有人比我更加爱惜你。但也仅此而已了。他下了决心,说:“你知道那年我怎么会去琴房那边吗?我那天下午多喝了一杯咖啡,所以我要去洗手间。”

       他的学生仰起头,用一种倔强的神色说:“那么,我没有想过要这种才华。”

       应扬失笑摇头。“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他说。天才和灾祸有时候是一回事,都是以降临的方式出现在人身上的。就是说,不论它给你带来的是什么,你都只能接受,没得选择。”

       杜鹤夜也笑起来,看上去美貌而娇纵。“是吗?”他问。

       这个笑容里某些成分触动了应扬的警惕,他飞快地扑了上去要抓住杜鹤夜的手。只是转瞬之间杜鹤夜手上就多了一把刀,径直往自己的左手背刺了过去。他要毁掉自己的手。应扬试图夺那把刀,却被对方避开。再之后杜鹤夜果然不敢再动手,因为应扬情急之下握住了匕首的刀刃。

       青年脸上疯狂的笑容终于松动,应扬在他愣住的时候把刀扔远,强自镇定地叫了救护车。杜鹤夜就跟在他身后。

       杜鹤夜最终毁掉的不是自己的职业生涯,而是他老师的右手四五指神经。杜鹤夜直勾勾盯着包扎完毕的应扬,伸手碰了碰对方的指尖,低声道:“我觉得你流血的样子也很漂亮,非常漂亮。”

       “我以后可能不能弹琴了。”应扬说。

       杜鹤夜点头,看起来完全没有内疚的样子。“我们有很多钱,隐退不是问题。”

       应扬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最后还是忍住,只赦免一般道:“你走吧。”

       杜鹤夜疑惑地看着他。“你要我去哪儿呢?除了你这里,我没有地方去。”

       “你去哪里都可以。我不会起诉,但我也不想再见你了。”

       他的学生露出了伤心的样子。“可你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你总是站在我这边的。”

       应扬还记得这句话。他总是这样安慰杜鹤夜。“我是说过。但是这……太多了。现在这一切太多了。”

       在决裂后接下来的一场独奏音乐会上,杜鹤夜用完全不合常规的快速飞快地狂扫了一套普罗奏鸣曲,然后站起来,看了一眼88键黑白交错的键盘,又看了一眼骚乱着欢呼叫喊的观众,眼神就好像是看着什么毫无听觉可言的垃圾。

       联结不过如此——他傲慢地冷笑离场,却不知道应扬在观众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一切。应扬明白他存心要糟蹋掉自己的艺术原则,这么多年都是枉费心机。应扬失魂落魄,当夜喝到烂醉,醉倒在沙发上,却做了个梦。

       他梦见他们曾经一起弹贝多芬。杜鹤夜弹琴的时候总是拼尽全力,华彩时仿佛一个真正的皇帝,风和光在他的国度中自由驰骋。应扬一直知道那是为什么。是因为命运没有给他任何除了才能以外的东西。这是太慷慨又太残酷的赋予。

       可他为什么一定要占有自己呢?

       然后他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们两个人的职业生涯也许都结束了。应扬苦笑,活动了一下自己知觉有点麻木的右手指尖,刺痛和鲜血早就消失了。他关掉了还在亮着的电脑屏幕。曾经充斥着空间的音乐戛然而止,寂静像雪片一样落满了整个琴房。那个孩子的质问漂浮在空气里,他执拗地说,你找到了我,却不爱我。但回答那个声音的只有呼啸的沉默。可难道他从来都没有觉察吗?他想起去年情人节的时候,自己和林小青出去了,到了第二天的晚上才回来,杜鹤夜就坐在一片漆黑里,对着房门的方向。他开灯,看见面前茶几上摆着一份乐谱,准确地说是乐谱的残页,杜鹤夜对此的解释是翻页时候动作太快撕破了,他半信半疑,对方却突然起身走到窗户前对他招手,说:“外面开始下大雪了。”

       那时候他说了什么呢?哦,对了,他走过去站在杜鹤夜旁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是啊,开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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