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拙先生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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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锥俱乐部

这是一个7K的短篇。欢迎大家关注我的公众号“以逸废纸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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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Y城的冰锥客落网之前,圆锥俱乐部还并不像今日这样恶名昭彰。近年来关于圆锥俱乐部的传言尘嚣日上,俨然在Y城的八卦论坛“地下潮流”里形成了新的热潮:有人说冰锥客就是圆锥俱乐部的实际领导者,这个俱乐部的全部成员都是可怕的罪犯或者至少是潜在的见习罪犯;有人说冰锥客只是圆锥俱乐部的恐怖信条和教义洗脑之下的又一个牺牲品,而俱乐部的幕后BOSS则诡异地逃过了抓捕,现在正在秘密地意图重建俱乐部;也有好事者真的发布了一些影影绰绰的告示,试图建立起新的圆锥俱乐部,但明显只是游戏之举。 


我在“地下潮流”里逡巡了足足两周,试图在种种风言风语里找到周怀瑜的蛛丝马迹。我想他确实还活着,至少我希望他活着。无论如何,虽然这些关于宇宙阴谋或者幕后BOSS的想象都是假的,但只要周怀瑜活着的话,他大概确实会想办法重建俱乐部。他就是那样的人,如果走了两万万亿步最后走到深渊面前,他会在走两万万亿步的时候一边唱歌,或者听天上的鸟叫(当然也可能一边哭)——大概就是那样的人。 


圆锥俱乐部其实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名字,俱乐部不定期集会,集会的时候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活动,也没有诉诸文字的入会章程。在俱乐部里,你可以只是游玩、撩闲、无所事事地发呆。俱乐部只有一个核心元素,那当然就是圆锥,你可以理解为所有的圆锥,也可以理解为唯一的圆锥、某个圆锥。俱乐部有领导者或者说导师,导师也许是发起俱乐部的人,但也可能不是。 


这是三年前一个在“无名”酒吧里喝牛奶的年轻人跟我说的。他是圆锥俱乐部的成员,但据他自己说他不是每一次都去聚会。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所谓的“导师”就是周怀瑜,但这段话我记得非常清楚,即便不是一字不差,也绝无含义上的遗漏。我觉得很奇怪,如果俱乐部没有定期的集会也没有固定的活动,那么“导师”领导的究竟是什么?俱乐部的人们至少得有个未来的目标吧。这些说明每一条都如此模糊,那到底是什么把人们聚合在一起呢?圆锥吗?但圆锥只是一种概念,所谓的核心元素到底是一个大的圆锥还是小的圆锥?是一个什么材质什么颜色什么比例构成的圆锥?还是说所谓的圆锥俱乐部其实是某种原始的生殖崇拜的时髦说法? 


周怀瑜其实是个和俊美风流完全不搭边的家伙,我不是说他不好看,他相当好看,但一看到他,就好像骤然面对了一个山洞,洞里可能还有点什么扑闪闪的冷光。他的装束看起来是二十多岁,但神态却像是三十多岁,第一眼看我的时候,那眼神让我觉得他起码有四十岁。他总是看起来熬夜过度又同时奇怪的精神奕奕。我和周怀瑜第一次对话时至今日我还记忆犹新,我跟他说,扑克牌的形状就决定了它是搭不出圆锥体的,因为你根本无法让它连接后呈现出平滑的弧形边缘,你再耐心都没用。他那时候正在一张石桌上拿着扑克牌搭东西,而且还是在室外,在广场的边缘,青翠欲滴的草木掩映之下。圆锥俱乐部的集会地点偶尔会设在室外。我记得那天下了雨,雨后天气里Y城的一切看起来都呈现美丽的青灰色。周怀瑜坐的那张石桌对面还坐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是圆锥俱乐部的成员,但我忘记了她的名字,反正是最普通的那种名字。她看起来很漂亮也很憔悴,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她仿佛在持续地失恋、一次又一次地失恋。她正在看一本被摘掉了封套的厚书所以我看不出那本书是什么。那个女人看书的时候有个奇怪的习惯,她会一边皱着眉头用手搓自己的裙摆和腿上的皮肤,好像在极力忍耐疼痛,同时还死死地盯着书上的字。这种看书的方式有一点吓人,而且她偶尔会一片茫然地抬起头,看看周围的人,发现周围没有人注意她之后,她会放松自己手上捏着的裙摆重新低下头去看书,但再过一会儿裙摆又会被她攥进手里。她低下头的时候周怀瑜才搭好的牌又塌了,在他屏着呼吸继续工作之前,我告诉他这根本没有用。 


回想起来那时候我非常无聊,正在写一个同样无聊的小说。但挑衅周怀瑜这件事并不能全怪我,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氛,还有那张脸,那张脸会让我觉得很想说几句讨人厌的话。当然他不是缺乏魅力,几乎每一个圆锥俱乐部的成员都会承认,周怀瑜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那和他的长相没有关系。在他否认了我关于圆锥符号意义的一些猜测之后,他突然站了起来,开始对着我、或者是对着广场上的十来个人讲话。讲话的内容简单易懂,大概是说扑克牌可以搭建出圆锥体,只要底圆的直径足够大、从圆心到顶点的支撑足够强力,那扑克本身的边缘在这个巨大的圆弧之中就可以几乎忽略不计。而也许扑克牌的圆锥就是那最理型的圆锥、圆锥中的圆锥,那个无所不包、可以覆盖世界的唯一的圆锥,只是唯一能证明这件事的途径就是将其搭建出来。广场上所有人都在听他说话,每一道目光都在指向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专注不如说是一种心碎的眷恋和笃定,仿佛他们不是在听一些无稽之谈而是在听二十年前听过的歌谣。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感到极为强烈的忧伤。出于这种忧伤,我抬头看向远处,然后猛然意识到为什么圆锥俱乐部会在这个小广场上集会,在逐渐淹没在绿荫里的广场尽头,坡度缓缓抬高,顺着它往上看就能看到Y城唯一的白色佛塔,白塔高十三层,传说里面藏有舍利,这是Y城海拔最高的圆锥。接着我想象了一下周怀瑜描述的那个场景,一个由无数条切线拼成的无数边形,几乎与其相切的大圆重合。可这只是在视觉上可以忽略不计,视觉的精密度远远比不上概念,但我没有把话讲出来,头一次对周怀瑜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之后我在小说写不下去的时候常去找周怀瑜玩,俱乐部的人们总能缓解我的紧张,因为他们看起来如此的互不协调,但是又相安无事地在同一个空间里,有条不紊运行的行星各有其星轨又构成某种统一的图景。第一次去周怀瑜家的时候我大为惊讶,因为他的家里有各种各样的圆锥,墙上的画是圆锥(线条的边界倒不是很清楚,颜色让我想到罗斯科),花瓶显然是上面开了口的圆锥形,插了几支快枯了的星空菊(那种青色非常好看)。甚至他家的地毯都是扇形(扇形卷起来就是圆锥),他家的一次性纸杯也是那种在某些公共场所才会见到的圆锥形,这种形状意味着你无法把盛着水的杯子搁在平面上。我被那一大堆尖尖吓到了,这地方对儿童和尖锐恐惧症患者绝对危险。比起圆形或者圆球或者平面,谁会更喜欢这种上面长出尖刺的东西?周怀瑜恐怕是成心在给自己找麻烦。可他在一堆尖尖中间穿行得像鱼一样自然。从那之后我开始加倍关注周怀瑜偶尔裸露出来的皮肤,但令人非常惊奇的是,至少我从没见过他身上有伤口。仔细想想,那个时候,坊间已经开始发生连环杀人的事件,而“冰锥客”的名头也逐渐流传开,但我太迟钝了,一直没有真正去思考这件事。 


说到“圆锥”的目标,周怀瑜倒是并不遮遮掩掩。他说他一直在找一个圆锥,一个可以覆盖整个地球的圆锥。如果找不到的话,他打算自己制作出这个圆锥。他一直在做一些手工,不是画个扇形然后剪下来卷成圆锥或者拿废弃瓶子搭东西这种程度的手工,他自己捏黏土、做瓷器,甚至还跑到隔壁的城去找手艺人学怎么烧制玻璃——另一个关于周怀瑜的不解之谜,他就这么到处不务正业,没有人知道他以什么谋生,但他的经济状况也不见窘迫,大家猜测他可能有灰色收入,或者曾经得到过一大笔遗产。那个装星空菊的瓶子就是他烧制玻璃的习作之一。这个瓶子和青色的花非常合衬。说回“覆盖世界的圆锥”这件事,我根本没有把它当回事,只当是周怀瑜的怪癖:就是说,让我们充分发挥想象力,周怀瑜也还是不可能做出那么大的圆锥,怎样的材料才能如此坚固同时又可塑,在比地球还要庞大的体积下维持周怀瑜所期待的那种形态?那和玻璃花瓶可是完全不同程度的东西。即便做出来了,他要先把世界装进扇形卷成的锥体,然后把底圆像一个盖子一样盖上去——这太可笑了,我相信地球生物的智慧会让地球从中逃逸。但那天我们并没有争论关于圆锥的问题,而是转而说起了我在写的小说。 


我那时候写的小说是一个关于穿越的故事。当然穿越这个设定根本不重要,反正主角就是被扔进了不属于他的世界,在原本的世界里主人公拥有一个笔记本,他相信这个带有超能力的笔记本可以拯救世界,但是有一天他穿越到了一个平行的时空,在这个时空里并不存在这个笔记本,就是说,这是一个降格的世界。即便他记得关于那个本子的一切,但它就是从未出现在这个降格世界,所以主角只能空怀惆怅地到处探索。我问周怀瑜,你有没有听说过5%处理器?就是说有这样一种处理器,世界在经过这个处理器的过滤之后在人们眼中只呈现5%的清晰度和真实度,而且大多数人在进入这个处理器之后会被这种5%的世界欺骗,意识不到这里并非真实——这个穿越后的世界就类似5%的世界。周怀瑜听到这里问我,所以主人公是学会了要用自己的力量而非本子拯救世界吗?他会看出这个处理器然后出去吗?我说不会啊,他看到之后当然只能死掉,自杀。周怀瑜想了想说,我不觉得一个相信笔记本能拯救世界的人会有导向自杀的思考逻辑能力。我笑得很开心,但他完全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最后我告诉他我不讲理,我就是要逼主角去想,直到他想通人在进入这个处理器之后只能自杀为止。 


周怀瑜对自杀的看法非常奇特,他大概的意思是,应当允许自杀也应当允许别人杀死自己。当然并不是宗教意义或者法律意义上的允许。我问他,是否应该允许杀人,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回答说圆锥可以覆盖一切,自然包括作恶,这与你我的允许无关。那一瞬间他的语气让我觉得他就是冰锥客,但我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看起来非常绝望。我转而问他是否知道那个无差别杀人的冰锥客是谁,他说是的,他知道,而且冰锥客也是圆锥俱乐部的成员。 


继续追问他冰锥客是谁并没有太多意义,周怀瑜想必铁了心不插手此事也不打算为正义效劳。但是三天后我在论坛里看到了新的受害者的照片,是俱乐部里那个看起来非常憔悴的、总是在看书的女人。帖子下的评论里有人说是她的熟人,说她是一个怪人,只要她一开口就一定会说错话然后冷场。有人说她总是在看一些很冷门的书,甚至还会拿个笔记本写东西。然后立刻有人指出,她确实参加了一个叫圆锥俱乐部的奇怪小团体,她被杀可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浏览帖子的时候一直在努力回想她的名字,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一件小事:大概几个月前我准备从俱乐部离开的时候,刚好坐在她身边穿鞋(她坐得离门口很近)。我抬头的时候发现她一直盯着我,好像要说点什么,但最后她只是把手上的一本书塞给我,说这本她看完了,可以送给我。我记得那是鲍德里亚的《为何一切尚未消失》,但我本来就没想要这本书,带回来之后随便扔在了什么地方。我想那本书上可能有一些关于这个女人的更多的事情,否则无法解释为何她要把它塞给我,但找遍了家里每个角落仍然找不到那本书。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深刻的仇恨。 


冰锥客的作案手法从来很利落,他会用冰锥精准地将人刺杀,而冰锥会被妥善地融化掉。若不是因为一次偶然失误,警察恐怕到今天都无法确定凶器。对于周怀瑜来说,他对于作案手法的觉察恐怕早于任何犯罪专家,因为他最了解圆锥,他最清楚所谓“无限用途”里一定包含杀人之用。出于各种原因,我很长时间没有再去圆锥俱乐部。与此同时,因为俱乐部成员的被害以及“圆锥”和冰锥这一极其有说服力的联系,警察很快将目光锁定到了俱乐部的成员身上。


等到冰锥客落网的时候,俱乐部已经分崩离析。在审讯乃至审判的过程中,冰锥客将“万锥之锥”、“无限用之圆锥”的理念公之于众。他每一次讲话都是一次演讲——单就煽动力来说,他甚至远超其导师周怀瑜。他对所有犯罪供认不讳,宣称自己杀人都是随机选择,唯有一次例外就是俱乐部那个女人,刺杀她仅仅因为她爱上了他。听众几乎被他供词里的残忍景象和雄辩滔滔迷住,又努力遮掩这种背德的神魂颠倒。冰锥客是圆锥俱乐部最邪恶的一枝名花,很快被葬送于文件、咒骂、死刑。而周怀瑜作为俱乐部的发起人也在被抓捕的名单上,俨然被当成了什么密教之主、邪教头领之类的危险角色。 


周怀瑜其实很早就意识到自己会被通缉,他消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在某个夏天的夜晚又出现在我家。开门看见他的一瞬间我以为外面有暴风雨,因为他浑身透湿,看起来脸色差得像鬼。很快我意识到暴风雨不存在,我甚至疑心他是不是为了躲什么人而从河里游了过来。他连沙发都不愿意坐,湿漉漉地一下歪倒在我家地板上,劈头盖脸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不行。 


我问他什么事不行。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有没有进去过白塔。还没等我回答,他又继续说,圆锥也许真的无法覆盖整个世界。我想笑,同时又想骂他,最后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你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呢。但是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他说,圆锥如果无法覆盖世界的话那就什么都不是。我说你在说什么啊,圆锥就是圆锥,圆锥怎么会什么都不是?他说,你没懂我的意思,圆锥或者覆盖整个世界或者彻底超越世界,但它如果“不够”,那就只是一种巧言令色,就应该彻底消失。你不是讲过关于5%处理器的事吗?难道圆锥也是5%处理器?他问完,我们僵持了几分钟,因为不知所措,我只能抬头看着墙。周怀瑜还是湿漉漉地坐在地上,他看起来伤心欲绝,抬起头来用一种非常真诚的语气问我,我觉得你是对的,人进入5%处理器之后没有别的出路,但是你为什么不死呢?你凭什么不死呢?

 

我甚至不记得他是怎么从我家离开的,反正第二天我听说他被捕了,有传言说他被秘密执行了枪决,就在那座塔下。但很快也有传言,从来没有人抓到周怀瑜,导师身怀绝技,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寻到冲破网罗的伟大缝隙和时机。在这个逃脱传言里,那场抓捕行动发生的当晚,他甚至还有余裕拜访了一位友人交代了圆锥俱乐部的后续组织事宜,并将圆锥的秘密托付给这位友人,然后他做了一个非常神秘的举动:他试图进入白塔窃走塔下埋藏的舍利。关于他的这一行为的目的众说纷纭,有说他是在炫耀自己杰出的作恶实力,有说他是在嘲笑追捕他的人,也有人说他是想以那个舍利来作为他将要制作的万古唯一之圆锥的圆心。但这个偷窃计划以失败告终了。


排除掉“托付圆锥秘密”这个说法里的过度粉饰,偷窃计划倒是相当有吾友的风度。虽然我不知道在他当时那种情绪之中还怎么有心情去偷东西,但我还是禁不住这种风度的诱惑,前去白塔寻找证据,但白塔连同当年圆锥俱乐部集会的小广场一起被彻底封锁,只有守卫严肃的表情标志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可告人之事。 


第二天我带着铲子潜进白塔,决定如果周怀瑜没有盗走舍利,那我就来完成这个计划。虽然生于Y城,但我从来没有真正爬过白塔,也从不知道舍利在哪里,这是一个信息完全匮乏的行动,只能一步步顺着白色的石阶往上走。塔的内部空间不大,我在里面顺着台阶绕圈子,圈子又缓慢地缩小,直到一层一层爬到第十三层的塔顶我已经气喘吁吁。塔的十三层极其狭窄,仅仅能容下我一个人,连转身都要小心才不至于蹭到周围的石壁,但从窗户往外看去,竟然与第一层的景象并无太大区别。不,第一层还能看到些许月光从窗口进来,塔顶则因其狭窄而只剩下黑暗。我极为失望,歇了一歇又重新原路向下,回到塔下时我终于确认,这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舍利,塔的内部空空如也。 


我站在塔内反复想着这件事,突然想到这样更好,这座从底圆的圆心到尖端连成一条虚线的塔本身就没有所谓的中心,周怀瑜的那个圆锥无疑也不需要圆心,或者他自己就是圆心,俱乐部就是一个不断扩张的底圆,因为其泥沙俱下无所不包而无限地接近谎言,乃至接近彻底的空洞,于是也无限地坚不可摧。而在它扩张的过程里,在两万万亿步里,会有一个敞开的瞬间,真实和启示将会一起降临,即便我和周怀瑜都不知道这个瞬间将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即便这个启示最终摧毁了一切,包括塔和圆锥体的意义。 


这是周怀瑜的疯狂,也是俱乐部最秘密的教义。 


想通这些,我从白塔出来,与此同时一个守卫发现了我,正在召集其他的保安来一起围堵我。慌不择路的时候,我把铲子随地一抛,自己跳进了附近的河里,划水的时候我又发现了新的圆,水面的不稳定的圆弧,以我为中心扩散,这些圆弧会给我引来旁人的关注,我尽量静止不动的时候,那群人很快就搜寻无果走掉了,我在浅水处上岸,浑身湿淋淋的,天上的月亮非常美,美得让人伤感,我一路都在流眼泪,眼泪和衣服上头发上滴的水混在一起。我看到了来自1.28秒之前的冷银色的圆,而星光则更早、路程更为遥远。这就是过去啊,这就是宇宙往事,往事一刻不停地包围着每个人,即便你没有抬头看它。那时我终于明白周怀瑜伤心是为了什么,当然也不单纯是为了什么过去、为了什么圆锥为了什么被杀掉的人或者被抓的人,是为了所有事情的总和。提起那个夜晚我简直口不能言。总之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周怀瑜要么就是真的死了,要么活着,而且还在找那个万古唯一的圆锥,一边伤心欲绝一边找。而圆锥俱乐部看来已经属于我了,至少在“地下潮流”的传说里,我就是那个被托付了秘密的神秘友人。 


从那之后,我的家中总是摆着一个圆锥体。它可能是任何材质,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有时候在进门的玄关,有时候被我搁在书架上,有时候干脆倒地随处乱滚。还有一次我放了个玻璃的圆锥在桌上,无聊的时候我会坐在桌前看这个圆锥如何折射窗外的阳光,这个冰冷的晶体后来被人不小心打碎了,碎掉的圆锥就这么摊在角落就如同圆锥脱离了形态在继续流淌,又在某一个瞬间让我回想起那天夜晚我在水里看到的圆形水纹,我很久都没有把它们收拾掉以至于每一个来我家做客的人都会问我那是什么东西,那些碎片有什么故事。而我写下这篇文章并将它发表在“地下潮流”论坛,实际上是作为俱乐部的一篇布告——这也是最终的一篇布告:即便俱乐部的集会再也不举办,圆锥依然无处不在,只要人们看到它,并在这个形态里感到哪怕一瞬间隐秘的呼唤和引诱,人们便与周怀瑜、与死去的人、被捕的人、流散的人乃至与我接上了头。我们因为这渺小的暗示连结在一起,只要这联系与相似性无可动摇,则其余一切的分歧都只是程度的问题。 


死吧,你们!圆锥会活着。圆锥的追随者不需要再被召集,圆锥俱乐部永远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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